白果樹傳奇

    我那時七八歲吧，清記得雄株在西，估計樹徑足有四米多，傳說腰圍可倚18部小車（類似現在農用膠輪車，不過是木輪）只是說說，誰也沒見過，故而地名“頓車”。復蓋面足有幾畝田大，則就提供來往龍艄港接送客商夏天避暑的好場所。樹東也并列著一株連根兩干的雌株，也不小，可比之這株，正所謂：“小巫見大巫”了。座北面南有一小廟，跟雄株斜直七、八米光景，跟大株足有近廿來米，三者成不等邊三角形。廟近鄰有幾間茅屋，住著一家莊稼人，閑時來樹腳下，設個小攤頭，賣點炒貨香煙之類的東西，算是找點零用錢吧。

    印象中樹毀去的那年，大約是1942年左右，清記得鬼子進城也有二三年了，也是一個年冬歲底。住在草屋內的這家子，每當一覺醒來時過深夜，仿佛聽得樹旁有婦女嚶嚶哭泣的聲音，久則哭聲漸大，其悲愈哀，合家疑惑，怕莊上婦女來樹下上吊，搞出人命官司來。于一夜，老人聽得叨念一聲：“不好！”急披起棉襖，嘴內猶銜著煙管，輕輕開了門，向大樹下望去。若似有個白衣白裙婦女，散發遮面，向樹根一隱，嚇得老人匆匆關好門，躲進屋來。次日，到樹下察看，一切如常，那個不知哪百年有的陶缽大的洞，照舊隱在露土的粗根旁。

    那年好像是年后初幾立春，天氣一直悶沉的。一天，忽地來了一個衣袍襤褸的老道，專在樹腳下徘徊，特別是關注那個洞，好像期待什么？因為小廟內常有游方僧道等住宿，村人也不以為怪。奇怪的是，自那老道來后，半夜再也聽不到那個女鬼哭了，村人也不去深究。

    轉眼正月十四，村中家家高燈。天正下著了蒙蒙雨，村上婦女卻三三兩兩各捧著碗元宵，帶著一顆香，冒雨來樹下敬拜樹神。怕燃著的香被雨浸熄，都紛紛地投進洞去，還見那老道守在洞口奉迎那樣。天快黑了，村中一家剛過門不到兩年的新媳婦“深溝頭人”（泰興鄉間均以娘家莊名稱呼媳婦），因為有病，才遲來樹下拜神。這老道看見她，立即驚慌起來，匆匆摔去代香客向洞撥火的枝條，遠遠地避入廟內，自后再也見不到他。奇怪的是，半夜那個女鬼，又出來哭了，并且哭聲比以往更凄慘，聽得人怪心酸肉麻地難受。

    次日，就是元宵節，天仍下著雨，一早就有人來敬拜樹神。約八九點鐘，遠處莊上的香客，紛紛而來，正是絡繹不絕，總把燃著的香，投進洞去。

    約午飯后，聽得村上公備的水龍出動，說是大樹“走水”，我也跟著去望。遠遠望見濃煙透出樹稍，形成畝大的烏云，不見一星火光，人說樹內悶燒，水點一點也打不進去，依舊濃煙滾滾，無濟于事。接著，附近的村莊，所有的水龍都出動，足有十來條，齊向樹干噴射，樹枝上水點，如暴雨那樣返落到地面，樹干內，仍是泛出濃煙，裊上天空，真叫人一籌莫展望火興嘆。這樣，燒了整整三天三夜，于十八日傍晚，主干才倒下，根部方始燎出沖天大火。這時，天已放晴，在傍晚夕照下，只見濃煙叢中裊出一縷輕煙透及半空，仿佛現出那老道，執拂下垂，拖著個白衣白裙散發婦女，猶依依不舍頻頻回顧，向西南飛去。當人們群起聲張，瞬息已杳，只余一帶輕煙。

    事后傳出，那白衣白裙的婦女就是樹神。她預知末日來臨難逃歷劫，所以深更半夜出來，本能地哭泣。年后，上天派來護法神幻形老道來保護她，她認為有了“支柱”，也不哭了。那個深溝頭人小媳婦，年前才小產了的，正月十四日還未出月就來燒香，血光觸污，天神“躲”去，次日，而使樹神歷劫火海，這當然是無稽之談。不過那個深溝頭人小媳婦，確系臘月廿一日小產的，這也叫做“不死人不見鬼”吧。

    后來，我常常想：當初就沒有想到，只要把樹洞堵塞，這一千五六百年古樹，或可幸存，我至今還在悔恨呢！東邊那株連根兩干的雄株，解放前夕，我去看望外婆，還亭亭玉立在那里，大概解放后遭毀的，什么原因？這就不得而知了。

（嚴連生口述）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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